一碗黑芝麻糊

隐藏在世界的阴影处的世界

【凯千】寄幽情

阿阮:

*旧文重修补档


————


王家三公子要成婚了。


柳枝拂过堤岸,桃树抽出新芽时,这个消息传遍江南一路北上,席卷江湖。


王三公子是当今世上每位闺中少女都愿期以终身的好儿郎,论家室,王家乃是武林世家皇亲贵戚,王家大小姐贵为当朝皇妃宠冠六宫;论品貌,江湖一卷青云榜,王三公子从少年时霸占二甲经年未下,年少成名。


而与王三公子联姻的是漠北易家的小姐,江湖中人摇头叹息,如今江南漠北王易两大家族联姻,俨然再无任何一方势力可撼动。可这些诚然无需他们操心,长笑一声,不禁期待起这场两大家族的喜宴,不知是如何一番震动江湖,多少退隐高人重出武林。


婚期最终定于来年五月,桃花谢下,池塘芙蕖开的正好的时候。


*


桃花将凋未凋之际,王俊凯从漠北回到江南,一路上从零碎片语中得知了自己的婚讯,不禁默默回忆易家那位小姐是上次大骂他见死不救的胖姑娘,还是那位瘦如柴棒似的芦柴棒姑娘。


怀揣着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姑娘的心思,王俊凯赶路分外用心,归家心切,水囊的水便喝得特别快,正当口渴难耐时,绕过几座矮山后,月色下一条碧光闪闪的溪流,王俊凯满意翻身下马,将马缰随手绕在不远处一株歪脖子树上。


掬了几口解急,夜里凉风一吹,燥热的心情凉快了些,人不禁惫懒,对面矮山上不停飘下山花,微凉的花瓣拂过肩头发梢,凉爽又清香,王俊凯莫名疲惫了。干脆躺下去,双手垫在脑后,仰头盯着斜挂在山尖尖上的一弯新月。


“这位公子可还好?”


正当王俊凯难得陶醉在这么诗情画意的夜色中时,笑嘻嘻的嗓音自头顶落下,没等反应,一截白色衣袍下摆倏地遮挡视线,王俊凯默默抬手将那截衣摆格开。


只见半边弯月下,一名少年俯身盯着他,眉眼弯弯一如山尖那勾新月,皎洁的月牙白长袍与湖光一色,在月光下氤氲开。


王俊凯往旁边移一些,这条路过路的人多,这位少年大抵也是途径此处找点水喝,答道:“在下赶路疲惫,歇息片刻。”


白衣少年笑嘻嘻点头,转身蹲下去拿出水囊装水,打完水却不走,直接在王俊凯身侧躺下,和他一样双手枕头开始看风景。


王俊凯再默默离远一些。


少年却无甚觉悟,紧随着挤过来,主动搭讪:“公子可是江南人士?”


一双琥珀色泽的眸子一眨一眨,鼻尖挺翘,嘴角边露出两颗小涡。


王俊凯答:“是的。”


少年立刻来了兴致,问:“听说江南女子个个长的极美,江南每年的春天都会飘着连绵不断的细雨,城南还有一片一眼望不尽的桃林,每年三月三都会有很多人去釆桃花酿酒,那一日桃花酿的酒滋味绝美,是吗?”


王俊凯道:“不知你从哪听来的,其实江南与别处没什么不同,桃花也是处处都有的,至于下雨,不过是气候湿润罢了。”


王俊凯只是觉得少年的语气对江南太过憧憬,可举出的例子确实无甚新意,所以呛他一句,未料少年一听完,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,又躺下,望着月亮一撇嘴,“竟然是骗我?”


只这一句漫不经心的话,出门在外江湖游历了几年的王俊凯莫名感到一股寒意,不觉诧异,转头看一眼那少年。


少年察觉到他目光,对他一笑,问:“你可知一户复姓欧阳的家族?长子名唤欧阳柳。”


王俊凯不知他问这为何,只得点点头,“知道,就在城北,他们家是江湖有些名气的镖局。”


少年听言一笑,站起身,拍拍衣袍,说:“我先走了,他日有缘再会,告辞!”



歇息一夜神清气爽,蹿上山顶的日光不到午时便已热辣。回家途中经过市集,异常空荡,平日这个时辰应当最热闹才是,少有的几个摊位上老板尽皆神情紧张。


王俊凯疑惑,等经过欧阳家大开的府门前,隐约望见院子里一片血红尸横遍地,一群衙役捂着鼻子脸色惊恐的堵在欧阳家镖局门口时顿时明白过来。


只是不解欧阳家是得罪哪位高人了,竟然满门被灭。



王俊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,今日祖父告诉他,与他定亲的易家小姐不是当今家主的两个女儿,而是当今家主的妹妹,长他一辈,算来还是那位胖姑娘和芦柴棒姑娘的姑姑。


他理解祖父为了快些与漠北易家结盟的心情,听到后只是一声叹息,也为那位姑姑一声叹息,心里不禁开始想,那么大的年纪和辈分,却为了家族需要留到现在才能嫁出去,委实悲情,委实无辜,委实是一名好姑姑。


心里甚是通情达理,还是难免一声叹息,想着自己青春正好,年方十七,却要娶一名人老珠黄徐娘半老的女子,哎,悲情。


榻上辗转反侧半宿,一匹薄被半搭在身上愈加燥热,不期然想到昨日夜里矮山下的溪流,那位奇怪的白衣少年浮至眼前,少年双眼天真的问江南风景的样子在脑海一荡一荡,时而满脸笑意,时而眼带寒意。


寒意?


王俊凯皱眉,微一愕然,轻笑一声。


半晌摇摇头,只是不解竟有如此没见过世面的人。



欧阳家的镖局一夜被灭轰动江南一带,镖局这般跑江湖的行当,平日须得结交不少人,给不少人好处,双方互惠互利相安无事,如今镖局出事,自有人坐不住,顷刻掀起一番腥风血雨,各路假为正义真为利益人士联合起来,誓要查清真相将犯人绳之以法。


王俊凯这日与几位朋友来到酒楼,大家都是世家子弟,少有的混迹过江湖,这次出了这等怪事,都看热闹不嫌事大,这群公子小姐添油加醋一闹,愈加满城风雨。


王俊凯默默吃菜,心里对十里香掌勺大厨的厨艺甚是赞赏。


“……王兄,你这些年可知道了一直排在你一位的兄台是何许人也?”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男子突然问,一双眸子精光闪烁。


王俊凯知道他问的乃是青云榜榜首的神秘人,摇摇头:“不知。”


在座众人神秘兮兮,满脸兴奋,一人的头凑过来,低声朝大家说:“据说这次欧阳家满门被灭,就是那人所为。”


王俊凯瞅着离得有些远的一碟油爆元宝虾,思索片刻默默微弯身提筷去夹。


在座的又议论起来,一人说:“传说那个魔头的武器是淬过巨毒的,杀人于无形,一般死在他手上的人连伤口也看不出。”


“前阵子小弟随家兄外出,听江湖有传言,此人与青云阁阁主交好,这排名第一,哼哼,我看并不尽然。”


“不过青云阁向来身处江湖而不理江湖,想来不会做出这等徇私之事坏了名声。”


“青云阁嘛……唔,这一代阁主较之从前似乎更为神秘了……”


王俊凯没注意听他们说,他的视线在对面的酒楼靠窗处扫到了一片月牙白衣角,正要细看时,那截白衣主人的侧脸微微露出,注意到王俊凯视线,朝他灿烂一笑。


窗口风大,一阵风过,白衣少年几绺黑发遮住半边侧脸,黑发如瀑,脸白若细瓷,唇边几点汤汁,嘴里正嚼的起劲,享受的半眯着眼,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。





城南有一片桃林,漫天绯红无边无际,不过如今到了桃花将谢之际,不少桃花落了,绯红拥簇的枝头零星冒出几粒黄豆大小的嫩青色小桃粒。


王俊凯一路慢慢走,欣赏四周美景。


一枝桃花冉冉飘来,王俊凯抬手接住,白衣少年轻飘飘坐在桃树枝桠上,双腿一荡一荡,仰头盯着夕阳。


“也不是太好看,大抵是今年来的晚了,这花也谢的差不多了,来年定得在它开的最好的时候来。”又说,“只是可惜辛苦来到这里,却没尝上一口桃花酒。”


王俊凯从腰上解下一个青玉瓷瓶,抛上去,“现在可以尝尝。”


少年侧头,扬手接过,拔开木塞陶醉的轻嗅酒香,眯着眼凑到嘴边喝一口。


“欧阳家的人都是你杀的?”


“谁让他骗我——嗯,现在看来也没骗我,是你骗的我。”少年歪头一笑,“别提了,反正人都死了。”


王俊凯微愣。“我骗你?”


“你说江南没我说的这么好啊,可确实就是我说的那样,不过我当时信了你,认为欧阳柳骗了我,既然他骗我,那我就把他全家都杀了呀。”


“那你现在是不是要去把我全家也杀了?”


白衣少年听了这话,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,眨眨眼睛:“按理来说是这样。”


王俊凯笑:“那我现在把你杀了。”


白衣少年也笑嘻嘻,甚是节约的轻抿一口酒:“你打不过我的,不过我也不会杀你全家,我知道你是江南王家的——唔,别纠结这个问题了,反正欧阳家的都死了。”


王俊凯一想,也是。


少年从树杈上飘身下地,一袭白衣挺立在王俊凯面前,背着手身子前倾,歪着脑袋一副天真模样,令人看来丝毫不会将眼前少年与一夜之间灭人满门的魔头相联系。


少年佯装客气的笑嘻嘻说:“在下初到贵宝地,人生地不熟,不知可否邀公子做一回向导,共游江南?”


王俊凯轻笑一声:“那晚从欧阳家逃走的几人已被安置妥帖,城中几个门派四处张罗着一幅白衣人的背影画像,只要小兄弟不担心这样大摇大摆被人认出,扫了兴致,徒增聒噪,在下自当恭敬不如从命,舍命陪君子。”


白衣少年扳着手指头算:“方才玉堂春的松茸佛中宝不错,我还想再尝尝,还有十里香的桂花鱼、红烧猪蹄……一品居的白斩鸡、萝卜丝酥饼……赛西施的竹叶青,彩云归的烟雨江南……通通都不错,可偷来的盘缠快没了,还打算着再去偷几包呢,正好,眼下有王三公子在,不必麻烦了,”少年开心的笑弯了眼,“我早上路过时瞧见一家布庄,里面绸缎真好看,一定要做几件衣裳带回去,是了,我发现江南的男子时兴显摆把破扇子,你可知道哪家铺子品味最雅致,……”


王俊凯认真听他说完,才表情古怪的问:“赛西施?彩云归?你去那干嘛?”


少年眨眨眼:“赛西施我是冲着名字去的,想知道能赛过西施的姑娘有多美,可她们似乎瞧不上我,压根儿不理我,我大人大度,自当不与小女儿家计较,于是直接进门,还没进呢就被轰了出来,说我个小乞丐还想进去真是做梦。边上又来了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,那些站门口不理我的姑娘转头可热情了,我就去了个没人的巷子里脱掉好不容易从小乞丐身上换来的衣服,顺带在腰间别了鼓鼓一包钱袋,她们果然对我也可热情了。”


王俊凯揉眉心。


“有钱真方便,平常人不能去的,他们都能去,平常人家一生一世一双人美满度日,他们却可娶无数女子左右逢源,甚至一锭银子就足以令一名女子在他身下婉转承欢。欧阳柳那日路过漠北,看上一户农家里不足十二的小女儿,强行占有,少女老父阻止,当场毙命,少女被糟蹋后羞于报官,一心只求卖身葬父,待一切办妥,在墓前给爹爹磕下三个响头后,当晚便沉湖自尽。”少年双眸有对俗世种种的戏谑,“嗤,世风如此。”


王俊凯神色一动,迟疑道:“那姑娘可唤作‘春燕’?”


少年诧异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
王俊凯轻叹一声,说:“我初到漠北,便投宿在春燕父女家中,待归家路过时一切已物是人非,问了附近村邻,才一路寻到春燕与她爹坟前,只听说是一位公子出钱买下春燕,春燕得到银两安置妥父亲后事便投湖了,那位公子心善,便将春燕与她爹葬在了一起,父女二人也好做个伴。”


说完,深深看少年一眼,对他拱手一礼:“我以春燕故友身份谢你相助之恩。”


少年从腰袋中取出一条黑色穗子,问:“这可是你的?”


王俊凯见到这条穗子神色大变,当初发现穗子遗失后遍寻不见,未曾奢望还能找到,立刻颔首:“正是,……竟是落在了春燕家中。”


“春燕一直留着,说本想等你再经过时还给你,”少年将穗子仔细抚平,递到王俊凯手中,轻声说:“你去墓前看过她,她可以安心了。”


王俊凯握着手中穗子,抿唇道:“只道是人算不如天算。”


默然片刻。


少年似乎觉得气氛太过哀戚,收起情绪,展开笑容,将话锋移到穗子上,打趣道:“看你样子似乎很宝贝这根穗子,可是要送给易家小姐的定情之物?”


王俊凯摩挲穗子上一粒莹润的青色玉珠,淡淡道:“这是八年前母亲临去前夕所编,我便一直戴在身上。”


少年突然垂下头,半晌不说话。


王俊凯失笑,两次被勾起伤心事的都是自己,怎么他还情绪起来了,将穗子收入怀中,歪头打量少年垂着的脑袋,突然一眼瞥见少年一双眸子眼尾泛红,一副可怜模样,微愕:“你这是干嘛?”


少年抬起头恶狠狠盯着王俊凯,闷声说:“你娘亲还给你留了条穗子,我娘亲就给我留了个名字,你好歹还知道你娘亲模样,我连娘亲长什么样都不曾见过。”


王俊凯柔声道:“那一定是个极好听的名字。”


少年受用的点点头:“当然好听。”


“叫什么?”


“易烊千玺。”


“我的名字你已知晓,作为互换了名帖的人,那我今晚就尽一次地主之谊,带你去城中荷花苞长得最好的地方,赏天赏地赏……花苞、荷叶,可好?”


易烊千玺皱皱鼻子,“都说江南多才子佳人,说起话来都带了几分文雅,怎么你一点也不雅致,什么荷花苞,那叫菡萏。”


“好好,是荷花苞!”





江南有三美,美酒、美景、美人。


这个时节池塘芙蕖还未开好,堪堪打了个花苞,游湖的人赏山赏水赏烟波月色,谈天谈地谈诗词歌赋,唯独赏荷花花苞的游人寥寥无几。


岸边的街道上灯火通明,人影拥簇,水面漂浮着点点河灯,形状各异,色彩斑斓。


只见天上漫天星子拱一弯新月,地面满湖花灯衬一池春水。


一艘画舫拨开荷叶袅袅荡出,河灯顺着水势聚在船尾又逐渐散开。


站在船头的船娘容貌秀丽身材姣好,抚琴的歌女迎风而坐,黑发飞舞,十指翩跹,葱白的手指划过琴弦,时而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,时而如雨声淅沥缠绵凄切。


两个少年相对而坐,执杯对饮,欣赏四周夜景。


正当晚风荡漾,荷叶飘香之际,船娘一声惊呼:“不好了,船底漏水了!”


抚琴歌女闻言指尖一颤,琴弦“铿铿铿”尽断,看一眼逐渐下沉的船头,又看向越离越远的岸边。


船娘回头看向雇下这艘画舫的两名少年,见二人依然好端端坐着,丝毫不见紧张,那位略显活泼的白衣少年竟然还一脸好奇的望着这边,身侧蓝衣公子轻飘飘饮下一口酒。


船娘不禁焦急道:“这艘画舫怕是不出片刻便整个没入水底了,两位公子水下功夫可还行?”


歌女一听,不待那两位少年回答,立刻连连摇头,拉住船娘衣袖,焦声道:“不行的,我不会水”眼神惊恐的瞥一眼又沉入几分的船身,“可有别的法子?”


蓝袍男子放下酒杯,瞅着双眼放光盯着不断下沉的画舫饶有兴趣的白衣少年,摇摇头,无奈道:“你可会水?”


白衣少年兴致盎然盯着水面,随口回道:“不会。”


“那你还看?”站起身,提起白衣少年衣领将他拉起来,向船头行去,“走罢,我们去岸上吃好吃的。”


白衣少年也不挣脱蓝袍男子的手了,笑吟吟点头:“好。”


船娘立刻过来,一面紧盯着不断下沉的画舫一面指着边上的歌女焦急道:“这位姑娘不会水。”


歌女正要说话,突然一阵风,再回神时发现自己身子被一道柔和的力量包裹,瞬间变得轻盈无比,低头一看,猛然发现自己飘在湖面上空,惊得一声尖叫脱口而出。


“别怕。”


手上微微一紧,耳边一道悦耳的嗓音,歌女这才发现方才的白衣少年正握住她的手,脚尖轻一点水面,几瞬后,再一回神,二人已平稳立在岸边的实地上。


蓝袍公子与船娘也紧随其后立稳。


船娘稍一站定,俏脸微红,抽出手腕,细声说:“多谢公子。”


蓝袍男子含笑从袖中拿出几锭银子递给船娘和歌女,“本只想游湖,未曾想导致姑娘画舫被毁,这袋碎银作为补偿还够吗?”又对歌女温声道:“让姑娘受惊了,在下会派人送姑娘回彩云归。”


船娘立即道:“公子快别这样说,画舫漏水皆属妾身一人错失,反而惊扰了二位公子雅兴,理应由妾身赔礼谢罪才是,万不可再受公子财物。”


歌女正欲说话,蓝袍男子眼风瞥见不远处,神色一动,白衣少年不动声色看一眼,笑眯眯凑上去把银子塞进船娘与歌女手中,“天色已晚,我与兄长也该归家了,二位姑娘在此稍等片刻,便会有人来接,有缘再会,告辞!”


话罢,两道身影快速离去。


歌女握紧手中一块蓝色花苞状玉坠,直至不见二人踪影,与船娘不留痕迹对视一眼,轻一点头。






晚风寒凉,易烊千玺一袭白衣松散裹在身上,高挽的长发未束成髻,在夜风中狂舞,俨然江湖纨绔花公子模样。


他懒洋洋逗弄手边几只萤火虫,不时打个哈欠,倦意在带着泥土与野花的芳香中渐渐袭来,干脆躺下,枕着花草而眠。


脚步窸窣声靠近,王俊凯一袭蓝袍染上几点猩红,额前发丝略微凌乱散开,拨开半人高的野花野草,走近躺在花草中和衣而眠的易烊千玺身边。


漫天萤火虫绕着花草在半空飞舞,有几点浅淡的绿光停在易烊千玺发梢、眉间,泼洒的月光下,卷翘修长的睫毛在双颊投下一排细密阴影。


王俊凯松手,长剑垂直刺入土中,剑柄微一颤动,缓缓平稳。


易烊千玺睁开眼,“处理完了?”


王俊凯坐下,满面倦意,点点头。


易烊千玺躺着歪头一笑,“青云榜二公子诚然名不虚传。”


“得青云阁阁主亲口称赞,在下三生有幸。”


易烊千玺困的快睁不开眼,掩嘴打个哈欠,强撑着回道:“本阁主也诚然比较显眼。”


王俊凯看着他,眼中含笑,半晌后,轻声说:“做事就别心慈手软,斩草若不除根,只会徒增祸患。”


易烊千玺眼睛睁不开,索性闭上,意识渐渐跌入梦乡,随口含含糊糊回道:“知道了,可老弱……老弱妇孺我不屑下手……你这个臭小子,当年你随你祖父来青云山拜访,你背着老人家误闯内院……还误闯我院子……反而嫌我吓着你,哼哼……若你再像小时候那般欺负我,我可不饶你……”说着便又睡去。


王俊凯脱下外衣,轻轻搭在他身上。


易烊千玺突然在梦中一瘪嘴,委屈的皱眉,“可我不选万里来江南找你,你却不记得我了。”


王俊凯看着他的睡颜,听他睡着了满含委屈的抱怨,眉眼温柔,抬手抚过易烊千玺眉心一点痣,划到笑起便会凹出两颗清浅梨涡的嘴角边。


“你怎知我不记得你了?”





擎苍派,内院,大堂。


坐在首位的擎苍派掌门面色漠然,盯着下方不语,落座在两侧的各派掌门面色难看,硕大的屋子人头拥挤,却落针可闻。


青叶派掌门打破寂静,看一眼并排躺在正中央的十几具尸体,沉声道:“我们把守在各处的弟子怕是被他发现了,这也说明那人确实还留在江南。”


一人苦着脸接道:“此人功夫委实深不可测,查看他们伤口,皆是一击致命。”


“不对”崆峒派掌门突然起身,走到一具尸体边蹲下,掀开尸体衣角,仰头朝在座众人道:“诸位请看,这次的手法与灭欧阳家满门那人不同。”


一人惊道:“不止一个?”


首座的擎苍派掌门淡淡开口,“诸位莫慌,老夫已知道是谁了。”扬起手中一块花苞状蓝色玉坠,“稍后便让小女为诸位呈上那魔头画像。”


*


天气渐转炎热,园中的一丛翠竹从窗子探入房内,叶尖一下一下拂过砚台未干的墨迹,天色黑尽时,王俊凯将手边的笔墨收好,吹熄烛火,关上窗子去歇息。


正要入睡,一阵风声,窗子嘎吱一声开了。


“你写这么多我的名字干嘛?”


烛火已被易烊千玺点燃,王俊凯起身。


易烊千玺斜倚着窗子,手边拿着几张他刚才搁在案上的纸,眼角含笑瞅着他,纸上密密麻麻的“易烊千玺”四字。


王俊凯披上衣服走过来,“练字”,问,“你怎么来了?”


易烊千玺无味一笑,随手拿起一支笔,在纸上胡乱画,“几个老家伙太烦人,成天追着我。”又对着王俊凯揶揄道,“那小美人定是对你有意思,只供出我的画像,丝毫不提及你。”


易烊千玺眸光亮晶晶,下巴支在笔杆上,眼珠骨碌碌转动,“若是能把你们王家也扯进来……唔,‘王家三公子与魔头为伍’,啧啧,只怕不肖片刻便能在江湖炸开了,一定很有趣。”


王俊凯拿起一块帕子,将易烊千玺无意沾到脸上的一点墨痕细细擦掉,“你不挺能杀人的么?”


“我答应你不随便杀人了。”


“我说的是不主动杀人,若是谁不长眼非得让你死,你要自保,就得把他们给弄死。”


“好,我记着了。”


王俊凯摇摇头,见易烊千玺还拿着笔在那儿写,凑过去看他写的什么,易烊千玺刚好侧过头,两人鼻翼对鼻翼,时间静止片刻。


易烊千玺眨眨眼睛,睫毛扫在王俊凯脸上,轻声说:“王俊凯,我要离开江南了。”


王俊凯移开脸,望着窗外,点点头,若无其事道:“是得离开了。”


易烊千玺低头,继续在纸上写,随意说:“我也不想回去,接下来有很多想去的地方,我备了一本宋词,得把上面描写的地方通通去一遍。”


王俊凯沉吟片刻,没说话。


易烊千玺见他不说话,继续说:“不过南宋的词人据说都比较悲情,我就不打算去了,还是备一本唐诗罢。”


王俊凯终于没忍住,默了片刻,问:“那种文雅东西,你能看的懂么?”


易烊千玺笔尖一顿,“也对,那还得找一位有文化的翻译才行。”


王俊凯突然取出一把剑别在腰上,一拉易烊千玺衣袖,将他拽起来。


易烊千玺疑惑的看着他,王俊凯道:“你第一次来江南就受欺负,现在要走了还被几个老家伙欺负,走,现在带你去报仇,我也算尽地主之谊。”


王俊凯说这句话心安理得,浑然不觉得自己说的和真实情况有何差异。


易烊千玺一听这话,顿时也觉得自己特别委屈,他平时不会觉得自己多委屈,但只要他觉得自己委屈了,那全天下都没他委屈。


于是易烊千玺站起来,重重一点头,“好!”又一拍王俊凯肩膀,“真是好兄弟!”






这是王俊凯第一次见易烊千玺出手,易烊千玺不用武器,手边有什么用什么,一把石子飞掷出去,刀割麦子一样噗通噗通倒了一群人。


他们一路把人引到桃林,易烊千玺喜欢桃花,随手摘一根桃枝作剑,对敌却像舞剑,桃林中一抹白影身周红光闪烁,带着密集的鲜血,晚风携着浓重的血腥,混着桃树清甜,飘荡在夜色的桃林。


最后桃林只剩三人,王俊凯,易烊千玺,擎苍派掌门。


易烊千玺手中桃枝将要刺下时,满脸血污、头发凌乱的擎苍派掌门嘶吼一声,电光火石之际用手臂全力一挡,身子诡异的往后斜下一个旋身,用左手猛的揭下王俊凯的面具,挡住易烊千玺桃枝的那条手臂飞出,横打到一株桃树,桃树应声折断,“砰”一声落花狂舞。


“竟是王家的三公子,好!好!王家竟与魔头狼狈为奸!”擎苍派掌门浑身浴血,狰狞凶狠的盯着王俊凯。
王俊凯皱眉,随手一剑了结了他,几根桃枝也从后面飞来,从背面刺穿擎苍掌门。


擎苍派掌门颤颤巍巍,终于跪下,头挣扎着还要抬起来,王俊凯捏起几片叶子洒过去,血花四溅。


“给你报仇了,以后来江南再没人敢欺负你。”


王俊凯从擎苍掌门尸体上翻出一枚蓝色花苞玉坠,将血渍擦干净递给易烊千玺。


易烊千玺摇摇头,把玉坠推还,轻声说:“戴了七年了,物归原主。”坐到一株桃花树下,视线落向远处重重青山,“以后应该也不会来了,天下之大,我要去的地方很多,极北之北的北方、极南之南的南方,都是要去的,或许下次重走江南已经老的走不动了,又或许你已经死了,那我来干嘛,没有认识的人,还得被人欺负。”


王俊凯想了想:“都说女子活的比较长,你姑姑那时候说不定还活着。”


易烊千玺默了会儿:“其实她虽是我姑姑,不过与我同岁,是易家现在那个老不死的死了十几年的父亲临死了乱搞小丫鬟生的。”


“唔,这样很好,我原以为我要娶一个老不死的姑姑回来。”


“你可以娶一个小美人回来。”






月影西沉,竹香袅袅,王俊凯坐在案边,他手指一寸寸抚过纸上的墨迹。


墨香透入纸背,香笺小字,龙飞凤舞,萦绕七年相思相念,跨过漠漠黄沙,沿经南方溪水,一笔一划由漠北抵达江南,汇聚成半幅未完成的诗篇。


永夜抛人何处去?


绝来音


香阁掩


眉敛


月将沉


争忍不相寻?



窗子一夜未关,王俊凯睫毛染上一层雾气,提笔,续下最后十四字:


怨孤衾


换我心


为你心


始知相忆深。






芙蕖开的正好的时候,王易两家正式联姻,在王家的迎亲大队吹吹打打跨过通往漠北的茫茫沙漠的时候、易家送亲大队一顶大红花轿等在沙漠这头的时候。


新郎失踪了。




王俊凯捧着一卷唐诗,怀里揣着一本宋词,爬天山,登祁连,途径马嵬,路过陇西时感受无定河边沉睡百年的枯骨,黄河白云间一片孤城山高万仞,秦月汉关,玉门硝烟……


终于在第三年桃花烂漫两岸,落英拂过青山时,找到了漫天桃花下,一帘花雨中的一抹白影,清清浅浅,却恰好。


王俊凯从桃花雨下走过去。


“等翻过前面那座山头,一直向北就是极北之北,途径村子时得多备几件衣裳,据说那里很冷,比北方的严冬还要冷,比天山也要冷。我看见你在天山留的话了,你走的第二年雪莲开了,本打算摘下来带给你,可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你,若是雪莲枯萎,那委实作孽,想着不如待寻到你了,我们计划好日子,好好再去看一场,可一想,世上景色那么多,何必单为一株已经错过的雪莲辗转,所以我把那片雪莲尽数连根拔了,既然你看不到,那就一直保持那个样子,谁也别想再看见。我选了一株开的最好的带给你,途径天姥山时,釆了最有灵性的竹子将它放好,随身带在身边,可它还是会慢慢枯萎。路上碰见赶考的书生,他说可以将它画下来,想想也是,即使作画的人死了,画里的一切也是那一刻最美好的样子,你肯定也会喜欢。”


“还好,我这么快就找到你了,莲花未凋,作画的人也没老。”


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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